这是一个海滨小镇。
那一年我刚上高中,在第一次段考之后,我造成了个不小的轰动。学校当时分重点班和普通班,而我这个普通班的学生竟考了全年级语文第一。尤其是那篇名为《我爱大海》的作文,被语文科老师在她所教的几个班上都念了一遍。
段考之后例行的是调整座位,锦成了我的邻桌。他是来自大海边的儿子,是个住宿生。每个星期一从家回到学校,总带回不少关于大海的故事。我喜欢他的故事。有时候他高谈阔论地对围着他的一群同学讲出海捕鱼,眉飞色舞。那个时候我还没亲眼见过大海,我非常有兴致听他讲那柔软的沙滩,那湛蓝的海水,那海边的日落……
锦的讲述另众多同学无限神往,纷纷相约着哪个周末一起去锦的老家玩玩。锦扭过脸对一旁正闷头做数学题的我说:“你也来吧。”
那一天天气出奇的好,嘻嘻哈哈的同学玩得忘乎所以。忽然听锦说:“糟糕,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原来,这一片海域地势很奇特,涨潮的时候会很快没过我们所在的区域,我们正处于危险之中。为了最快时间离开地势低洼的地方,锦带领我们走了另一条路。“爬过这条大坝就安全了。”锦一跃而上。其他同学也快速爬上去了。一段不短距离的赶路和异常的紧张,我竟试了几次也没爬上去。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缠绕着我—死亡的恐惧以及害怕别人的嘲笑—使我越爬越没有力气,有生一次产生了莫名的绝望。但是很快,我被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很有力地把我拉上了大坝。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似乎有一股暖流一下流遍全身;还有一种似乎不可用语言来表达的感受:就好像某个人突然地把压在我心头的巨石一下子推开,让我的心变得很轻很轻……
那次以后,我依旧静静地趴在我的桌子上算老是弄不明白的数学题。腼腆的我连谢谢也没有跟锦说过。但是我很快就明白了锦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他几乎变得人见人厌了,尤其是坐在周围的同学,对他非常的不满。无论天气多么热,甚至是刚下体育课回来,锦都要把这一片的同学打开的风扇关掉。我看见他非常顽固地一次次关掉,也看到了众多同学的愤怒,然而只有我知道,我不用再为那一阵阵吹来的寒风而引起的咳嗽感到难堪。
我不喜欢体育。但是为了感激锦,每次都应邀去做拉拉队,一直为他们打球加油。有一次,一场盛大的校庆篮球赛,我们班眼看着就要输了。男生们开始变得颓废了。我看见锦很焦急,他还受了伤,膝盖上流着血。我的心变得异常难过,在比赛暂停的时候,我一反腼腆,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他似乎一怔,继而对我说:“往我头上泼点水。”他弯下腰,我拿一杯矿泉水轻轻淋在他头发上。
结果是那一场球赛我们班赢了,锦投进了关键的好几个球。
还有一个结果是我收到了一封长长的情书。
那时候我们都踏入高三了。看了无限深情的话语后,我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心情,对锦说中学生不应该谈恋爱。那高考之后我们就是男女朋友了,锦说。我点点头,跑开了。
“高考之后”,我多么期待啊,在那段日子它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可是后来就连锦看了我都一脸的着急,事实上我们不用担心考不上大学,我们的成绩都很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体质越来越弱了,看起来每天都病怏怏的。有时候看到锦注视着我,眼睛红红的。
最终,我的意志擎不起我的身体了。家人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我,哽咽地转告了医生的话,我的心脏疾病程度非同小可,不可能再继续学业了。
于是我的世界轰然倒塌,对疾病茫然的恐惧和学业理想的破灭,使我雪上加霜。一种极其悲观的情绪弥漫着我,我还可以思想的原因是有一盏风雨中的爱情小灯,在远处不停地向我摇曳。
我的确相信爱情能让人变得伟大。我很快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和所有的同学断绝联系,因为锦。我已经无法给予他美好了,我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要换一个天使一样的女孩来爱他。
那样的男孩,应该由天使来爱,我坚信。
所有人人生中的每一个十年都是有故事的。十年了,我极像一只失群的小鸭,我彷徨,我哀叹。然而在岁月的流逝中,我的身体在医生的惊异之下康复了。慢慢步入社会,也找到了自己合适的位置,每每周围好心的大妈大婶都议论说。这么优秀的女孩,怎么还嫁不出去呢?只有我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遇上一个那样让我动情的男孩了。
我负责公司的招聘。约好见面的应聘者—我的高中同班同学—十年来第一次遇上的同学,见我就拉着我的手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恍如隔世,十年前的海边又在我眼前了。“锦希望你来这里看看他。”“看他?”我早已觉察到异常的气氛。同学的话语我慢慢听不下去了。锦在这片海域,用铁链锁住了自己,在他的大学女友离开他之后,在他的妻子和他离婚之后……
为什么她们要负他?我原意是换一个天使来爱他的啊!
同学摇摇头,说锦的遗书里满是对她们的歉意,说早已爱一个人倾尽了所有,不会再爱了。
我悲恸至极,泪流如注。站在当年那个大坝下,我向天空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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