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文化:打泥砖(图)
打泥砖
陈海春
在记忆深处,乡下老家的冬天总是跟那些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泥土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冬闲农田空旷寂寥,除了东一块西一块零星的蔬菜地还泛着青绿外,灰白灰白一大片充盈着视觉的是犁翻的泥垛,还有那捉过鱼后留下干涸的鱼塘,鱼塘里的泥都龟裂成一块块的,我们小孩子走在里面,把小脚伸进裂缝里,哇,好深。
小山村穷啊,没有人买得起火砖,要起新房,就要打成百上千的泥砖。
打泥砖就在水稻田里或鱼塘里。当然,鱼塘里的泥得是比较干净的,不能是那些乌黑的塘泥。而我们村里的莲藕塘,其塘泥比较干净,夏天我们还在塘里游泳呢。
泥砖这东西,可能算是我们这个古老大国的一门悠久的工艺了。《天工开物·埏泥造砖》说:“凡埏泥造砖,亦掘地验辨土色,或蓝或白,或红或黄(闽、广多红泥,蓝者名善泥,江、浙居多。)皆以粘而不散、粉而不沙者为上。汲水滋土,人逐数牛错趾,踏成稠泥,然后填满木匡之中,铁线弓戛平其面,而成坯形。”
村人一般是用莲藕塘打泥砖,一者可以把塘挖深,经过一年下来,塘泥多了,塘也变浅了。二者水稻田的泥如果挖掉,稻田就不肥了。
来到莲藕塘,围起一块泥地,倒进水泡泥。过了一段时间,硬泥都泡软了,人进去用脚不停的踩,又牵来牛,人在中间踩,让牛围着人不停地转圈,如此循环往复,仗着牛和人的体重,把泥巴踩得软绵绵、黏糊糊的,这叫做“炼泥”。其间或泼洒些水,保持泥土的湿度,还要放些被剁成一小截一小截的禾秆(稻秆),以增强砖做成后的韧度。小时候看着看着觉得好玩,挽裤卷袖,光着脚丫, 也进去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巴,不踩不知,本以为是个轻松的事情,谁知也是个吃力的活儿,一脚踩下去,另一脚抽起来,泥巴却把脚粘住了,用了吃奶的力还不能把脚拔出来——农村的工,做什么都要力气啊。
你别以为“炼”泥不过是玩泥,踩泥得一脚一脚地踩,来不得投机取巧。泥浆稀了,不好做砖,砖块不饱满,容易变型;水少了,泥浆坚硬,不好分浆,做砖时压不平实,容易缺角或空心,所以得小心仔细地把泥巴“炼”得又滑又匀、不稠不稀才成。
这边“炼”泥,那边空旷地有人在平整出一块地,是用来浇砖、放砖的。
泥浆“炼”好后,就每人一担畚箕,一根扁担,腰杆一闪一闪地,“吱呀吱呀”地挑着一担百多斤重的泥浆到浇砖的地方。浇砖的人此时把一个长方形的木砖模(客家人叫做泥砖格)放在地上,旁边做一个小水池,池里放着几把稻草,用稻草蘸蘸水,当作润滑剂,弄湿木砖模的内框,然后把砖模放在地上,随即扎开马步,把装满泥巴的畚箕捧起来,使劲往砖模里一倒,顺手扔开畚箕,伸出双手在泥巴上不停地压,特别是把四个角头压实,接着用木铲拨掉砖模子上多余的泥巴,同时把砖面摩得又平又滑,最后捉住砖模的左右两边的木架块,巧妙地一抽,让它滑脱出来,于是,一个好像切削得整整齐齐的大块年糕般的泥砖,便宣告制成了。也有先把泥浆倒在地上,然后用砖模一套,用手压泥浆,不够的话拿泥浆来补,压平实后,用木铲平整,刮掉多出来的,再把砖模拔出来,又成一个泥砖。
担泥浆的人往返于平整好的场地和泥浆地之间,这是很重的力气活,非常的消耗体力。所以打泥砖的人家,不能象平时那样吃粥,得煮饭吃才有力。如果这家人小气,不吃饭而吃粥,众人就会笑话他的。客家人有一名俗语说:“篓篓宽宽,吃粥打砖。”篓篓宽宽,意指松松散散,这是一句倒装句,全句话的意思是说,吃粥打砖,没力没气,只能是松松散散了,打的砖也是松松散散的。
负责打泥砖的人,也是个技术活,坯砖的间距、行距都要把握好,宽了,则浪费了场地,太窄了,不好放砖,不小心的还把原先浇铸好的砖儿弄歪弄烂了边角,也不方便泥砖二次切割晾晒时采光,砖块不易晒干,耽误了时日。
打砖的人,打一块就移一个地方,一天下来,全鱼塘里都是一排一排的泥砖。
在浇铸泥砖现场,凑热闹的顽童,则一边奔跑着,嬉笑着,一边打泥浆仗……那场景,活脱脱一幅当今的超市图。
全部泥砖打好后,就是让泥砖们在鱼塘里晒,因是冬天,雨天几乎没有,加上干燥的北风一吹,泥砖也就很快就干了。泥砖干了,人们就把它们一只只地堆起、摆平。再在上面铺上稻草,以防雨淋。小时候,鱼塘里全是一排排垒起的泥砖,我们就在里面玩捉迷藏,丢泥团架,很开心。
泥砖都备齐,要做屋的人家,择个吉利日子,挖好地基,从鱼塘里担回泥砖,开始一栋新房子的建设工程。
这些年,生活好过了,山村里有人再起新房子时,早已不再有人打泥砖了,代之以一车车的坚硬火砖从外面运进山里,村子不少钢筋水泥火砖结构的小洋楼如雨后春笋般建起来了,打泥砖,成了人们对艰苦岁月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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