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屎(拾粪)与等牛尿
陈海春
劫屎,是客家话,普通话叫做拾粪。
那时,也就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不管是生产队还是后来分田到户了,都因为没有更多的钱来买肥料,农民们这就得需要自己想办法来积肥,那时有肥田籽(客家话,即紫云英),有烧草皮(上次的客家往事之“烧草皮”已说过),有很多时候,还靠人们去劫屎。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那时候几乎很少化肥,全靠农家肥给各种农作物供肥。而客家的村场,各家各户的猪、牛、狗都是放养的,粪便是农村常见“景观”,厅堂、院子、禾秤(晒场)、道路、田埂上,鸡、鸭、鹅、牛、猪、狗等的粪便,目光所及,无所不在。劫屎便成了客家农民的一个主要肥源。
劫屎的主要工具为粪箕,如果怕把粪箕弄脏,可以在粪箕里垫上一层禾秆或杂草或细沙,还有就是一把小铲,这把小铲就是一把微缩的挑巴,或是一根木棍,这根木棍就像一个音符的符号。
一般在冬天劫屎。这一者,是为了春天的播种积肥,二者是冬天的屎,感觉既不脏,又不臭。即使不成形的粪便,在寒冷的冬天清晨也冻结了许多,劫起来方便。
我也曾劫过屎。劫屎的当天,天摸梳(客家话,即天刚刚亮)就得起身,这个时间要拿捏准了。否则,去得早了,猪、牛狗都还没有出来屙屎,去得晚了,就会让别人抢了先。
一早起来,拿上粪箕、小铲,就出门去。那时,天刚蒙蒙亮,寒风刺骨,有时,露水还很大,那些露水一串一串的挂在杂树野草上,亮晶晶的,只见露水越积越多,突然间,它们就顺着草条滑了下去。
沿着乡村的泥路,一路走,一路找寻屎。哦,前面有了一笃(堆)屎,把粪箕放近那堆屎,一般的猪屎、狗屎都硬,用小耙把屎像扫垃圾一样级扫进去。碰到牛屎就麻烦点了,牛屎大堆,而且牛屎较稀,就得用小铲一铲一铲地铲进粪箕里。不过我们客家人对牛屎不感到脏,合浦的客家人特别是公馆曲樟的客家人有一句俗语说:“牛屎,净过大糯米。”牛吃的是草,拉出来的屎比大糯米还要干净。这当然只是表面上的感觉,深层次的原因是:牛为了耕田耙地,辛辛苦苦,没有一个客家人会嫌弃它的。所谓爱屋及乌,爱牛,连它屙的屎就都不觉得臭了。如此一路走去,看见一堆屎就劫一堆。有时走完了整个村子的角角落落,也找不到屎劫。可能是起得太早了,还好,随着天亮,有的人家的猪出来了,有时一出来还是几头,憋了一夜的猪,正很放松地撒尿拉屎,拉出来的屎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缕缕热气。刚拉出来的屎,不管如何天冷,还是很有臭气,不过,对劫屎的人来说,还是很高兴的,因为终于可以劫到屎了,不至于空手而归。有时,可以看见有人牵了牛出来,这时,你就得跟在后面,一路跟,看到它翘起尾巴,得马上把粪箕放到牛屁股下,动作慢半拍都不行,只听“哔哔叭叭”,屎花乱溅,牛屎就屙了一粪箕。
劫屎
劫屎
拾捡回来的粪便,堆积在一起,再和上一些黑泥,最好是塘泥,这叫堆肥。过一段时间粪沤化了,再拌上草木灰,就变成了绵绵细细的上好农家肥。那时种水田要先种秧,秧长到一寸长时,要挑去一担担黑黑的农家肥,然后洒在秧地上。种水稻时,也把这样的农家肥担到水田里,倒在水田中,一堆一堆黑黑的,然后用耥耙一推,这些粪便便散开在水田中。这个动作很潇洒,但要知道,这些粪便不是那么容易得来啊,得通过一段长长的时间起早劫来的。所以合浦客家人特别是公公馆曲樟客家人中又有一句俗语说:“十年劫猪屎,无够一耥耙。”这句话形容来之不易,但用去时就快了,意思近似“砍树容易种树难”。种各种蔬菜,把一把农家肥放在蔬菜的根部,吸收粪土长出的蔬菜,那是又青又翠,是真正的绿色食品。
农家肥
还有一种积肥的方法:等牛尿。
牛经过一整天的劳动,吃饱喝够水之后,就被牵回牛栏里。
进了牛栏,也像人回到了家,一般的牛都是很懂事听话的,一个晚上都不会屙尿的,怕把自己的家弄湿了。它就这样躺在地上或禾秆堆里,一直到天亮。
客家人的早上,如果你在客家农村生活过,你会听到一句这样的话:“起身等牛尿煲朝A喔(起床等牛尿煮早餐)。”于是也是天摸梳,人们就得起来去等牛尿。
小时候,我也经常等牛尿。来到牛栏,拉起牛,随手在牛栏的某个角落提起一只牛尿桶,就牵着牛来到外面的草地上,牛站定,把桶放在牛屁股下面,喝令:“屙尿!”这样叫了几声,大多数的牛,是比较听话的,一听到命令,便会哗哗啦啦地屙起尿来,而且一屙就是十分八分钟,把一个牛尿桶装个半桶甚至装满。有时,牛却不听话,你得在牛腚上狠打几下,有时,你打也没用,得牵着它转悠几圈,它就在转悠的时候屙出来,这时你就要眼疾手快,一看它的神态和姿势不同,就得赶快把尿桶塞到它的屁股下面,否则等不到尿,你只能是“白闹”。
牛有一个可爱之处是,它能理解主人的心意,一般不会一早起来就把尿给拉掉,但如果你去得太迟了,憋不住啦,它就可能随地一拉了。等你赶到牛栏,只能看到湿湿的地板,这不能怪牛,只能怪你自己太懒了。
劫屎与等牛尿,这是客家种田人勤俭持家的好传统,也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种田之道。土地是农民的命根,而肥料却是土地与作物的命根。粪与尿,常被视为脏臭之物,但农村人不讨厌粪与尿,原因很简单,因为粪与尿是肥料,粪与尿是臭的,纯正的农民,却能从中嗅到五谷香。
如今,庄稼施肥多用化肥代替农家肥,再也很难看到劫屎的人了(可能还有等牛尿的),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劫屎已沉淀于历史的长河里。但它毕竟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并见证了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及生存状况。
[ 本帖最后由 陈海春 于 2011-2-22 14:37 编辑 ] |